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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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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

秦婷和林聰從大連,又去了沈陽。

倆人平時不怎麽出遠門,出去一次就想玩個夠,覺得人年紀大了說不準明天會怎麽樣,趁當下還走得動,多去看看也是好的。

爸媽倆人在心態上一直很年輕。

林時初和程徹在一起後,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程徹洗手間櫃子裏屬於她的瓶瓶罐罐越來越多,家裏的牙刷杯從一個變成一對,所有能成雙的東西沒一個能落了單,她幾乎算是和他同居了。

像所有熱戀期的情侶一樣,平時程徹上班,下班,周末倆人全天都黏在一起,形影不離。

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多了,接吻好像就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。

程徹八點鐘起床,要去上班,林時初每次都不想起,她工作的時間通常都在九點半之後,那句“親一下再走”逐漸變成了約定成俗的早安吻。

大概兩個星期不到,林時初有天賴著床實在不想把眼睛睜開,她聽見八點鐘程徹手機鬧鈴響了,再然後,就是枕邊的人窸窸窣窣的起床聲。

通常她再躺一會兒,程徹洗漱完收拾好東西進來,出門前從床頭櫃上拿起那塊黑色寶珀,往手上戴好。

這時候,她會親一下他。

可今天沒有。

程徹知道她醒了,“才多久,這就膩了。”

他站在床邊拿起表往手腕上扣好,看著縮在被窩裏翻臉不認人的林某人。

林時初從被窩裏伸出一條胳膊,“今天晚安吻,嗯,一樣的。”

聲音透著厚厚的敷衍。

程徹沒再說什麽,“八點半了,早飯放外面桌上了,等會兒起來吃,我先走了。”

林時初的聲音悶在被子裏:“好。”

又過了十多分鐘,林時初才舍得從被窩裏出來,像個游魂似的走去洗手間。

外面桌子上放了他做好的三明治,和一杯牛奶。

這三明治是前段時間林時初偶然吃過一次,說好吃,程徹就連著做了小半個月,和外面買到的那些都不一樣,主要是裏面這片肉煎得特別好吃。

程師傅,手藝一絕。

這段時間只要程徹有空,就會給她做飯吃,林時初像個刁蠻的顧客,點名要這個,要那個。

程徹都好脾氣地答應下,備好食材做給她吃。

一次做三四個菜,她其實吃不了多少,最後還是都去了程徹碗裏。

經過這麽一段時間,林時初都覺得,他好像被餵胖了點兒。

林時初還記得年初在北京碰到程徹,他大概是那段時間剛做過手術,回來又不好好養著,大過年的兩口面包就能對付,人本來就瘦,就算穿著厚實的冬裝,那會兒看著也有些過分清薄了。

林時初在超市一眼就看出他過得不好,他其實並不開心。

不過好在經過這大半年,程同學總算是養回來一些。

林時初在衛生間洗完臉,望著清透的鏡子,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泡了杯檸檬茶從這兒路過,衛生間門還沒關,程徹在裏面剛脫了衣服準備洗澡,下身還穿著一條黑色長褲。

這面鏡子裏映照出程徹身上恰到好處的腹肌線條,她站在門口,又能一覽無餘地看到他的整個後背,畫面沖擊力,極強。

程同學,身材真好。

她只是在腦子裏稍稍感嘆了這麽一句,鏡子裏的人忽然擡了下頭。

程徹從鏡子裏跟她對視,林時初端了杯茶,好整以暇地看著他。

天地良心,她當時真的什麽汙濁思想都沒有,真的只是湊巧路過。

對視不過五秒,程徹轉過身,往前走了兩步,沈默著把門關上了。

林時初偶爾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,都同居這麽久了,他什麽她沒見過。

此刻專程把門一關,就顯得她好像特別覬覦他的身子。

林時初握著茶杯,有點不爽,過去敲了敲門,“程徹,你等下洗完澡出來我們好好談談。”

她一板一眼,像在說“下課來我辦公室”,聽著像是真的生氣了。

話音剛落,那扇門在她面前倏然打開,一只手把她扯了進去。

她後背貼著洗手間微涼的瓷磚,程徹的吻沒太客氣地落了下來,“怎麽談,現在談。”

被他這麽一扯,杯子一晃,檸檬茶都灑出去落在他身上一些。

程徹也不在乎,破罐子破摔,反正待會兒要洗。

林時初抓救命稻草似的抓著那玻璃茶杯,加了冰塊的檸檬茶,卻握得手心發燙,她別過臉去,“你等會兒,出來再談。”

“不說別出去。”程徹似笑非笑地瞧著她,手掌捏上她下巴,給板正了。

別說是生隔夜的氣,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刻也不能拖。

林時初剛剛那點莫名其妙的脾氣,在對上他眼睛的這一瞬,忽然又熄火兒了,人又羞又惱地推了一下他的肩,“茶都被你弄灑了,你陪我。”

他嘴角含笑,像個無賴,“陪,要什麽給什麽。”

林時初沒再跟他搭腔,端著剩下的半杯茶跑了。

她去廚房重新拿了個杯子倒水,泡茶,加冰,最後切了片檸檬進去,同樣的流程又重覆了一遍。

等這遭下來,她臉紅耳熱的反應才總算是平覆下去一些。

林時初拿著這杯茶回房間,無所事事翻著手機看朋友圈,程徹洗完澡出來穿了一件浴袍,松松垮垮的,腰間敷衍地打了個結。

他頭發用毛巾擦過,但還是濕,程徹漫不經心地走過來,輕輕吻了一下她,“怎麽了,要談什麽,說吧。”

“沒有了,忘記了。”林時初看著手機,沒去看他。

“真不談了?”

“不談了。”

程徹沒走,擰了下眉,像是專程還為這事兒仔細反思了一下,“不喜歡關門我不關了。”

林時初扣著手機的動作一緊。

天,她不是這個意思。

-

九月,秦婷和林聰旅游回來,倆人帶了一大堆的特產,一半給林時初,另一半讓林時初拿去給程徹。

光是拿去給程徹的那幾盒子東西拎在手上就得有十幾斤重。

這應該,算是,被認可了?

中秋那天,程徹開車把林時初帶到樓下的那會兒他都是緊張的,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。

他下車前還反覆查看手腕上那塊表位置對不對,人在緊張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忙。

林時初握了一下他手腕,是種柔和的力量,“我爸媽又不吃人的,不用這麽局促。”

屋裏秦婷和林聰在嗑瓜子,看電視,等著急了從窗戶口往下看,秦婷望著下面,隨手指了一下,“那是程徹的車嗎。”

黑色的車,在樓上看就只剩下一個車頂,什麽也看不出來。

林聰也在旁邊,“應該是吧。”

隨後,門鈴聲響了。

程徹來之前車裏放了好多東西,他覺得空著手來不好,又不知道送什麽,就各種紅紅火火的禮盒拎了一堆,搞得有點像上門提親。

他站在門口,輕微頷首,“伯父,伯母好。”

是秦婷先應他,像平日裏問林時初那樣的,“進來吧,路上堵不堵。”

“今天還行,不怎麽堵車。”程徹說。

中秋,北京的氣溫已經降下25度,林時初早晨在他衣櫃裏看見一件長款風衣,忍不住聯想到去年在昆明機場的驚鴻一眼,正好要出門,就讓他穿上了。

林聰對他印象還不錯,謙遜有禮,落落大方。

其餘那些條件上都不重要,女兒喜歡就好。

那天晚上,飯桌上有飲料,還有酒,林聰戒酒,只有剩下三個人偶爾喝點兒,多少有些過節的氣氛。

這酒多一口不多,就這麽一口接一口的,程徹也喝了不少。

熱鬧結束,秦婷在廚房洗碗,給林時初使了個眼色,“你等會兒去看看他,估計是平時不喝酒的,像是有點兒醉了。”

林時初剛剛就沒看到他人,“他去哪兒了。”

秦婷說:“你屋裏。”

林時初一進房間,就見他坐在把椅子上,弓著背,趴桌上不知道是睡了,還是醒著。

“程徹。”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。

他沒睡,是醒著的,“嗯。”

他聲音根本藏不住,林時初走過去,有點兒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發,“你別是,醉了,又哭了吧。”

“靠。”程徹的眼睛是濕的,又忍不住想笑,“別跟你爸媽說。”

他趴著沒起來,是不想等會兒她爸媽看見了上來輪番慰問,真是丟臉丟回堯山去了。

程徹跟前的桌面上,擺著一張堯山中學的畢業照,照片裏有秦修,大劉,馮斯文,高春成,還有他,唯獨沒有林時初。

這張畢業照背面的字,他剛剛也看到了。

深藍色的筆跡,在玻璃相框裏保存得很好,油墨如新:

離開堯山的第637天,英國格拉斯哥又下雨了,在這個一年差不多要下上半年雨的城市,林木匠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堯山,想起那個撐著黃色雨傘的少年。

霍格沃茲的魔法在她面前統統失靈。

怎麽辦,我好像,還是喜歡他。

——小狗永遠奔向你。

“……”

林時初在旁邊站著,目光也落向那張照片,照片裏的少年沒什麽表情,全然是應付著被叫來拍了張照。

這照片是她拿電子版沖洗出來的,後來就在這相框裏放著,一放好多年。

秦婷從廚房出來,專程過來瞧了一眼,“沒事吧。”

“沒事,他睡會兒就好了。”林時初知道他這會兒不想開口,自然而然,替他打掩護。

秦婷一走,她就過去帶上了門,好讓某人別把自己悶死,“起來吧,沒人看得見了。”

程徹果真坐直了。

“你這情況,平時也就算了,結婚可怎麽辦啊。”林時初忽然想到一茬,“結婚是要敬酒的,一圈兒酒還沒敬完,你就又梨花帶雨了。”

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,談到關於結婚的事。

沒提前打招呼,她就是剛剛忽然想到的。

林時初坐在床邊,看著他後腦勺,是很認真地在想這個問題,“不然給你放放水得了,到時候你杯子裏就倒白開水。”

反正到時候人那麽多,沒人會揪著他問杯子裏是什麽東西。

程徹安靜靠著椅背,沒有回頭,也沒有接話。

任由空氣逐漸沈寂下來。

讓這話題好像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。

林時初這段時間跟程徹相處的很愉快,等哪天心情好了挑個日子結婚,好像也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。

程徹會娶她的,她從沒有質疑過這一點。

眼下氣氛一靜下來,林時初心裏又有點兒打鼓了,她冷不防提結婚,聽上去像是,逼著他就範。

她目光逐漸落向地板,聲音也跟著沈了,“我隨口一提,沒別的意思。”

又過了半分鐘,林時初聽見有桌子腿兒摩擦地面的聲音,隨著程徹起身,走動,他站在了她眼前。

林時初視線中那道人影緩緩彎下身,然後,單膝跪在了地上。

她大腦瞬間空白。

沒等她說話,程徹就牽起她的手,短暫的指尖一涼,她無名指上就多了個戒指。

簡約,又好看的款式。

程徹聲音沈沈的,比任何的諾言都擲地有聲,“我有別的意思,我想這件事很久了。”

林時初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,“起來,你戒指都隨身帶啊。”

程徹說,“五月多在廣東出差,那兩天有點兒咳嗽,劉爽給我放假,逛商場的時候買的。”

他平時路過那些賣首飾的珠寶店,一眼都不會多瞧,可那天就是趕巧了,路過潦草撇了一眼,也就是那一眼,便決定要買這枚戒指了。

隨後搞了一出荒唐的分手,這戒指自然就沒送出去。

程徹買的時候確實不太清楚這個戒指的尺寸給林時初戴著合不合適,但剛剛這麽一戴,大小正好。

程徹起身,坐在床邊讓她靠著。

林時初看著無名指處的戒指,說一點都不感動是假的。

但她沒哭。

眼淚這東西會傳染,別讓今晚原本就挺脆弱的程同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。

林時初靠著他肩膀,靜靜平覆了好一會兒,“程徹,你國慶放假,跟我再去一趟長庭巖吧。”

“距離我們上次一起去,已經到了整整第九年。”

程徹跟長庭巖這個地方,還挺有緣的。

他記得高三那年在長庭巖,他百無聊賴,蹲在地上,拿了塊尖銳的石頭往一面墻上刻字。

背後忽然被掃帚打了一下。

有個老太太握著掃帚,叉著腰看他,“哪來的壞小子,在我院墻上亂塗亂畫。”

程徹站起來,周圍的雜草快沒過他腰了,“抱歉,我以為這屋子荒廢了,沒人住。”

“我這把歲數了除不動草,顧不上這外面。”老太太看他年紀不大,“你是最近來的那幫學生?”

程徹應了聲,“嗯。”

老太太臉上的表情忽然又有點兒後悔,“沒打疼你吧,要不進去坐會兒。”

“不疼。”程徹笑了下。

一個老太太草都除不動,能有多大力氣。

但老太太熱心,還是叫他進去了。

這碩大的院子裏沒有別人,就老太太一個,院兒裏還養了一群鴿子。

他和那群白鴿好像很有眼緣,他一過去,鴿子就圍過來,三三兩兩圍在他腳邊,他生怕腳下一個不註意給踩到。

等他千難萬難地進了屋子,老太太遞了個杯子過來,裏面盛了涼茶,“你們是做什麽的,來寫生的?”

“謝謝奶奶。”程徹接過來,“來登山的,學校的活動。”

老太太這院兒裏許久不見人,忽然來了興致,跟他閑聊,“這兒年年有學畫畫的學生過來寫生,支個畫架,一坐就是一下午,前兩年還有一個有名的畫家來過,就坐在我院子外面,畫那棵古樹。”

“古樹有靈性的,你寫個願望掛上去,迎風落了,願望就能實現。”

於是那天,他從老太太屋裏借了把凳子,站在高處,往樹上掛了一個卡片:

平安如意,萬事順遂。

祝,林時初。

程徹這麽想著,垂眼看向靠在她肩上的姑娘,忽然覺得,人間圓滿,也不過如此了。

在堯山暴雨的那天晚上,程徹在病房裏自殺,未遂,醫生安慰說劫後餘生,往後好好生活,他卻從沒覺得有半點值得慶幸。

直到這一刻,他跌跌撞撞,用了九年的時間才明白這句,劫後餘生。

-

國慶的第一天,林時初就拉著程徹去了長庭巖。

程徹有點兒缺覺,在飛機上睡,高鐵上睡,出租車上還睡。

等到了地方下車,才算是勉強清醒了。

養鴿子奶奶院子後的古樹枝幹蔓延,生生不息,樹枝上紅綢飄飛,寫滿心願的木牌隨風碰撞出聲響,如訴說給上天的虔誠禱告。

林時初拿手機對著這顆樹,想拍個全景,“程徹,你就站這兒別動,這個景好。”

古樹參天,她眼睛盯著鏡頭,腳步後退,想盡可能的照全。

墻外橫生的雜草絆住了小腿,她沒站穩,腳下一晃,手機掉進了花叢裏。

林時初彎腰去撿,餘光瞥見身後的墻上有字。

靠著墻根的地方,有幾行被人用力刻上的字跡:

4月27日,我對一個姓林的姑娘一見鐘情。

可程徹是個膽小鬼。

他什麽也不敢說。

……

至此。

少年十七歲時刻在墻上沈默無言的告白。

終於,得見天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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